路明非安全回到宿舍,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芬格尔凑上来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啧啧称赞道:“师弟你今天真是干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我已经听说了,执行部所有人安全返回,就是你导师受了点伤。”
路明非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着芬格尔,怀疑道:“说实话,师兄你这消息的灵通程度不像是学校狗仔队,更像是那种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平时装得一副废柴样子,实际上是在扮猪吃老虎。”
他揪住了芬格尔的衣领,佯做威胁道:“说,你这龙族奸细,潜入卡塞尔学院是做什么滴干活?!”
芬格尔干笑两声,连忙举起手来:“太君,糊口饭吃,糊口饭吃,一点小聪明而已。”
路明非松开手——他也就装装样子,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师兄你有很多秘密,我可以理解,混了八年的老东西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呢,不过……”
他阴恻恻道:“你也不想让古德里安教授知道你经常半夜三更不睡觉鬼鬼祟祟地跑出去吧?”
芬格尔吓了一身冷汗,连忙赔笑道:“高抬贵手啊师弟,都是误会……”
路明非呵呵笑道:“当然是误会……”
他话锋一转,冷笑道:“前提是校网上不会再出现任何跟楚子涵有关的新闻。”
芬格尔眼睛一转,马上拍着胸脯豪爽道:“没问题!我芬格尔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师弟待我不薄,这点小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路明非忍不住腹诽道,别的事上你讲义气我信,跟异性有关的你不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路明非明天改名叫带带大师兄。
他顺手开了电脑,看到邮箱里有条未读消息。
“路明非:
明晚在安珀馆举行晚宴和社交舞会,时间是18:00,如果你有时间就来吃东西。
还有,别忘了穿正装,校服不算正装。
还有,敢不来你就等着吧。
诺诺”
芬格尔看了半天,幽幽冒出一句话:“师弟,鸿门宴啊,莫要为美色所惑,误了复兴汉室的大计啊!你要信我啊。”
路明非叉掉邮件:“那我现在应该挥泪斩曹无伤,先把师兄你这狗头军师送走。”
“你不会真要去吧?”芬格尔直起身看向他。
路明非耸耸肩:“她让我女人给我发请柬,我还能不去?”
“你女人?红发诺诺那个疯子是你女人?”芬格尔惊叫道。
下一秒,他恍然道:“怪不得那你一脸淫贱咸湿的笑容啊,这是想吃并蒂莲啊。”
路明非不置可否。
芬格尔笑道:“师弟你看起来胸有成竹啊,你买通了项伯?”
路明非也笑了笑:“没有,诺诺就是纯看热闹的,在这个事上,她不会帮凯莎,也不会帮我,只不过……”
他低笑道:“她凯莎没有力拔千斤的能耐,我也不会朝人家帽子里撒尿。”
第二天晚上,十七点四十分,路明非穿着身黑色西装出了门。
说起来,这身西装还是当时小天女帮他准备的,路明非就这一套正装,平日里好好的藏着不舍得穿。
夜幕降临,安珀馆亮了起来,从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灯光绚烂。
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印度产的花岗岩。
学生会干部们穿着黑色的礼服,上衣口袋里揣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迎宾。
“喂!”
他抬起头,看见诺诺在门口朝他招着手。
他也挥了挥手当做回应。
“怎么样,够仁至义尽吧,这种白吃白喝外加可能触发桃花运的好事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诺诺笑吟吟道。
路明非哼了一下:“应该说我给你面子,学校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请我吃饭呢,我看都不看一眼。”
“哈?”诺诺眼神不善:“路明非我看你是想犯上作乱了,小心我一声令下把你绑了砍头祭天。”
路明非笑了:“他们是一伙人,咱们两人又是一伙,要砍我你也跑不掉。”
“那,我要当帮派里的老大。”诺诺饶有兴致道。
路明非无所谓道:“那我当警察好了。”
诺诺撇了他一眼:“你和谁一伙?”
“你啊,”路明非理所当然道:“官匪勾结,黑白通吃,港片里不都这么演的。”
诺诺扑哧笑了出来:“来还真是委屈你了……”
“对了,凯莎一个人住的房子够我们一百个人住了吧?”路明非啧啧赞叹,“资本主义社会果然就是人吃人的。”
“凯莎也不是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以前她不必支付租金,毕竟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现在诺顿馆归你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诺顿馆去住?”路明非想起了这一茬。
“你得先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整修整修,还有高昂的取暖费和地税……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你带你那几位后宫来陪床我都乐意。”
诺诺开玩笑道,她知道自家狗男人不喜欢太奢靡的东西。
“那就算了,我怕被你们榨干。”
两人说笑着走了进去,没几步诺诺就借口去卫生间尿遁了,毕竟她对凯莎这个好闺蜜还是有点歉疚的。
他问了下衣冠楚楚的侍者,才知道晚宴要等舞会结束之后才开始,他对跳舞不感兴趣,于是干脆靠墙开始等着开饭。
悠扬的音乐从乐队指挥的指挥棒下流出,如同弥漫整个舞厅的诱人香水,让人心底产生情不自禁的悸动。
客人们牵起舞伴的手,循着音乐翩翩起舞。
众多客人之中,路明非是唯一的例外。
他身旁是男生们黑色的正装和女生们白色的礼服,男生的头发都梳理得古典优雅,抹着橄榄香的头油,女生的头发更加精心地打理过,雍容的卷发中飘着各种不同的香水味。
男生们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和女生们的白色高跟舞鞋踩踏在擦得光明如镜的实木拼花地板上,地板倒映出硕大的水晶吊灯,旋转时散开的裙裾不时地遮挡住灯光。
他们用诧异的眼神打量过来,窃窃私语之下,是充满恶意的猜测。
“那个嘴上仿佛待会就会沾满芥末酱的……就是新来的‘S’级?”楼梯上一个女生语气里透着惊诧。
“据说是个穷苦家庭的孩子。”她的舞伴说,“不过很努力!看他的西装,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定制款,但也挺不错了。”
“What叫做很努力?傍上小富婆的大腿吗?”路明非心想,“我穿西装看上去有那么廉价吗?”
“看起来很猥琐诶……”另一个女生皱眉,“那种廉价的正装……质感真太差了。”
“听说是校长的私生子,一直流落在外,是有背景的人。”又有人说。
“校长会有这样的私生子?校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下降了……”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和芬格尔一样消息灵通,但是人总要对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不是吗?
说我猥琐可以,说小天女给的西装不行。
路明非盯着桌上的澳洲大龙虾,心里想着待会从哪个部位吃起。
“先生,请离开舞场,下面是社交舞环节。”
侍者过来彬彬有礼地提醒。
忽然,音乐一转,由欢快的探戈变为舒缓的华尔兹。
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伴着舞曲的节奏逐渐由远及近。
冰蓝色的华丽礼服令凯莎的气质更加凛冽逼人,她现在几乎和路明非齐高了,脸上带着看不出喜怒的得体微笑。
“欢迎你,S级新生路明非,我很高兴你能来参加这次晚会。”
路明非瞥了她一眼:“学生会会长,表面上的体面对你们这些贵族来说还真是重要啊。”
“那是自然,假如在一场社交晚会上某位客人找不到自己的舞伴,我想他可能会羞愧到自杀。”凯莎仍然保持微笑。
路明非嗤笑一声:“我原本以为日本人已经足够迂腐了,没想到意大利人更胜一筹,怪不得你们是盟友,还同样失败了。”
跟在凯莎后面的学生会干部脸色难看,正要上前,却被她抬手拦住了。
凯莎察觉到了路明非在刻意激怒她,舞会的举办人是她,这时候发生冲突,在众人面前损失颜面的也会是她。
她冷冷一笑:“他们的失败是必然的,不讨论立场,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领导者不是我。”
“我并不热衷战争,但只想赢,成为输家,是唯一不能忍受的结果。”
她深深看了一眼路明非:“从我出生到现在为止,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品尝到那种蚀骨剜心感觉的人,楚子涵也没做到过,她是将才,却不足以领军。”
路明非收起有些明显的敌意,他还没吃饭呢,没到掀桌的时候。
“你这么看得起我,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他耸耸肩。
凯莎笑了笑:“那么,加入学生会如何,你会是最后一块拼图,并在我离开以后代替我的位置。”
“哦?”路明非来了兴趣:“那之前的仇呢?”
凯莎再次微笑道:“冰释前嫌,你的意见呢?”
路明非似乎动摇了,他仰面思考起来。
音乐还在继续,却逐渐紧凑,好似杀机四现的剧目高潮,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回答。
凯莎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哪一种结果都在她预料之中,完全不必惊讶。
乐声忽然消失了,在寂静中,一个淡淡的女声响起:“人之生矣有贱贵,贵族长为王恩眷。数典忘恩何相与,凌迟之刑以赐之。”
“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路明非脸都黑了。
路明染眨了下眼睛:“不是哥哥自己?”
路明非一时语塞,说是他也没错,毕竟把那些东西记到脑子里的的确是他。
“我可没让你到处乱说。”他捏了下路明染柔软滑嫩的脸颊。
手感很不错,他又捏了一下。
路明染也不反抗,微微笑道:“凡是有利于哥哥的,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凡是不利于哥哥的,都应当即刻被抹去。”
“你想杀了凯莎?”路明非问道。
“如果哥哥同意。”她轻声道。
“其必以痛,偿还僭越,其必以眼,偿还狂妄。”
路明非笑着摇了摇头:“按这个标准来看,这个舞厅里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去,总不能都杀了吧。”
他顺手捂住路明染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嘴,说道:“好了,到此为止,这件事我来解决,我会把她变成有利于我的人的,等我失败了,你再动手也不迟。”
路明染怔了一下,旋即顺从地点了点头。
音乐声无缝衔接上,世界又恢复流畅的运行。
路明非回过神,忽然转头望向凯莎:“学生会长,请问你会跳舞吗?”
凯莎淡淡道:“当然。”
“那么,我想邀请你共舞一曲,如何?”路明非笑道。
“凯莎小姐身份尊贵,一向是不参与类似活动的。”旁边的学生会干部轻咳一声,站出来解释了一下。
“自恃身份吗?这可不是与人冰释前嫌的态度啊……”路明非似是有些失望。
或许是路明非语气的软化让凯莎误以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她伸出手交到路明非面前,深吸了口气:“你是有资格与我并肩的人,理应得到相应的待遇。”
路明非握住她的手,朝乐队的指挥打了个招呼,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闻香识女人,我想和学生会长来一曲探戈。”
乐曲骤然变换,路明非心里松了口气,他其实只会跳这一支舞,高中文艺汇演集训了三个月,弄得他苦不堪言。
他的手轻轻贴住凯莎的背,两人的距离随着舞步拉进了些许。
切进节奏时,路明非手脚动作有些生涩,身为他的舞伴,凯莎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挑了挑眉,寻衅道:“你的舞技可不像你嘴上表现的那么熟练。”
路明非回呛道:“你的心胸也不像嘴里说的那么大度。”
“那是他们想看到的。”她淡淡道:“一个英明的领导者所具有的一切条件我都必须符合,即使我并不愿意。”
“你是要向我卖惨吗?”路明非问道。
“我是要告诉你,私底下的想法不对表面上的坚决有任何影响。”
凯莎的步伐和她的话语一样无可挑剔。
“你在深陷泥沼。”路明非忽然道。
“我在荣登神殿。”凯莎不为所动。
“你失去了自由。”
“我依然能够肆意妄为。”
路明非终于笑了一声:“能够选择拒绝才是真正的自由,而你做不到。”
凯莎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的权力,你的血统,你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家族,是赋予你加图索之名的那些人给的,从出生起就一步登天,也意味着你距离地狱也只有一线之隔。”
路明非环绕在她耳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那又怎样?隐忍也只是暂时的……像诺诺告诉我的一样,我在磨剑。”凯莎仍在坚持。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路明非脸上浮现了滑稽的笑意。
“这句话骗骗哥们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哥们被骗了也就笑笑,你自己想明白了千万别躲哪个旮旯偷偷抹眼泪。”
“谁会偷偷抹眼泪啊?!”凯莎恼怒道。
“先别破防,我还没说完呢。”
路明非高抬起手,将其作为凯莎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支点,随着她飞扬的礼服裙摆落下,两人又重新恢复紧贴着的姿势。
乐曲已经过半。
他继续说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了……”
凯莎努力平复翻涌的心情,冷笑道:“我不觉得你有那个资格,只会说空话的家伙。”
“你看,又急,我话都没说完。”路明非叹着气摇了摇头。
凯莎气极反笑:“如果你的目的是激怒我,我现在告诉你你做得很完美。”
路明非啧了一声:“你还生上气了,你现在这样才像个正常人好不好,之前那副模样跟台不会犯错的机器一样,你以为我愿意和只会制冷的冰箱扯皮吗?”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感谢你咯?”凯莎胸口起伏,忍不住讽刺道。
路明非很是谦虚:“小意思,诺诺的闺蜜就是我的小蜜,应该的。”
凯莎无话可说,她算是明白了,嘴上功夫她是绝对拿路明非没办法的,两人脸皮的厚度和恶心人的话术不在一个量级上。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力道:“你说吧,我听着。”
路明非哼哼道:“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今天气氛都被你搅和完了,下次再说。”
音乐已经临近末尾。
凯莎从前没有说过藏话,因为那是没有教养的表现,破坏了贵族的风度,今天突然很想指着路明非的鼻子问候他父母。
诺诺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痛骂路明非狗男人,她终于明白原因了。
于是她优雅的松开了手,像丢垃圾一般把路明非甩了出去,路明非从容的后退了几步,化解了这颇有报复意味的试探。
乐队在这个时候忽然精神振作,没有中断,而是重开了新的序曲,音乐显得斗志昂扬。
舞伴们诧异地看了一眼彼此,音乐没停,舞蹈就没有结束,他们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除了凯莎和路明非。
新一曲探戈来了,凯莎上了二楼不知去向。
路明非想离开舞池。
一丝诡异的提琴变音仿佛利刃撕破了整首舞曲,舞厅里的人都皱眉往二楼看去。
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质的卡塞尔学院,即使厨子指挥的乐队也是一流的,这样的错误不该出现。
首席小提琴手拉完了那个长音之后站了起来,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转身下楼。
那是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一身银色嵌水晶的礼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材娇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间,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舞蹈仍在继续,而所有人都关心着那个从上而下的脚步声,音乐也仍在继续,训练有素的第二小提琴接任了首席的位置,任乐队指挥比嘴形呼喊,首席小提琴也没有回头。
“啪!”
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钻折射耀眼的光辉,像是童话里那双水晶鞋。
首席小提琴手,或者说是路明非在3E考试里见过的那个冰雕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鞋,踩进高跟鞋里。
她原本娇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忽然挺拔起来,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是个叫人惊艳的少女了,只是那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还是如冰封一般。
她缓缓地高举手臂,抬起一条腿,停住。那是个经典的芭蕾动作,如同天鹅的死去。美得叫人心里一颤。
她起舞,标准的探戈,刚劲有力。
她旋转着,沿一条笔直的路线切入了舞圈,直指圆心,路明非和芬格尔所在的圆心。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闪开一条路,圆被割裂,女孩像是一道银色刀光,切了进来。
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因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种女王般的气势压倒所有人。
俄罗斯女孩的手搭上路明非瞬间,舞曲雄赳赳地迈入高潮段落,以一个强劲的摆头,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双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
笑声和惊叹声都止住了,真正华丽的舞蹈,这才开始。
路明非一生里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那么流畅地跳探戈,他受过的所有舞蹈训练只有三个月,为了在春节联欢会上表演集体舞,请来的舞蹈老师一再地摇头说路明非显然属于手脚并用不协调的类型,手到位了腿就出毛病,反之亦然,换而言之,路明非要么双臂下垂踩节拍,要么干站着双臂优雅地摆动。
无论怎样想起来都很不美观。
路明非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那场集体舞是有补贴的,二百来块钱呢。
但是在女孩的控制和眼神暗示下,他居然立刻就跟上了节奏,所有动作像是刻在他的脑海里,胳膊怎么放,脚下怎么走,根本不必思考,只要他放松心情跟随这位舞蹈女王殿下的指示。
他们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银色的舞裙飞扬起来,折射光影缭乱。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路明非犹豫着问,说来惭愧,他感觉这个妹妹好像见过似的。
“Zero。”女孩带着些微的俄语口音。
“不该是……什么什么娃或者什么什么娜么?Zero是英语吧?零?”
“也是俄语单词,是‘零’,我没有正式的名字,他们给我的编号是‘0’。”女孩淡淡地说,“你可以叫我零。”
“零?”路明非没追过女孩,只好没话找话的尬聊,“这首曲子好熟啊。”
“PorUnaCabeza,中文名《只差一步》,阿根廷探戈舞王卡洛斯·加德尔的作品,看过《闻香识女人》么?”
路明非摇摇头。
“《辛德勒的名单》呢?”
“看过看过,得过奥斯拉奖嘞,这个没看过说出去就有点丢人了。”路明非说完就后悔了,有这么个俄罗斯小女王似的女孩旋转切入舞池请他跳舞,他就该摆出一副中国皇帝的派头来才应付得过,怎么说两句话就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来呢?
“里面有这首曲子作为配乐,这是首高贵的曲子,傲视一切。”零直视路明非的眼睛,声音毫无起伏。
“什么意思?”
路明非笑了。
“我没有任何意思。”零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又不傻。”
“我说过我没有任何意思。”
零打断了他。
“是么?”
路明非又窘迫起来,“我还以为我们……”
“我只是喜欢跳舞而已,我带了舞鞋来。”
“可为什么找上我?”
“别人都有舞伴。”
“那你为什么不跟凯莎跳?她跳得可比我好。”
路明非觉得零的理由实在牵强,因为喜欢跳舞所以要像一把银刀似的斩开人群来拉住自己的手?
“凯莎个子太高,身高不搭配。”零振振有词。
路明非心想我不比凯莎要高?
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跳舞。
“曲终,我将旋转3600度,拉住我的手!”零女王般下令。
路明非不假思索地照做。
终曲的余音中,别的女孩都静止下来,零却没有,她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开始了旋转,裙摆飞扬,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组成一连串快板。
这一瞬间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无论是用柴可夫斯基笔下天鹅之死,或者巫山神女在高唐云散天下的绝唱来形容,都绝不夸张。
舞蹈菜鸟路明非忽然感觉到跳舞也蛮不错的。
零娇小的身材在蹬上高跟鞋之后和路明非绝对匹配,路明非高举的手臂能给她以很方便的支撑。
零从路明非的手上索取力量,以他作为旋转的支撑,如果路明非忽然哆嗦或者走神或者其他原因而掉了链子,零就会成为一个失去平衡的陀螺。
路明非自己很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掉链之王”有多么靠不住,但是零把信任给了他,这个俄罗斯来的小女王把她自己绝佳的舞技和震动全场的高贵押上了赌桌。
赌的似乎是……
路明非的面子。
美人恩重,无以回报,路明非唯有全神贯注拢住零的手。
掌声,有力的掌声,凯莎居然鼓起掌来。跟着她,所有人都鼓起掌来。掌声就像是一片暴风雨,暴风雨中银色的天鹅高傲到了极致。
路明非忽然恍惚起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是这样灯光绚烂,也是这样掌声如雷。
众目睽睽之下纤细的身影在他面前旋转,播散开的裙摆如同孔雀的尾羽。
怎么回事?
过去自己什么时候也曾这么拉风过?
话说我到底多大了?
不会是披着十八岁少男外衣的老东西吧?
这种皇帝般的拽,确定是自己能做出来的气质?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自信,强到无与伦比的霸气,伴随着一股力量。
他猛地伸手,抓住了零纤小的手掌,那是舞蹈的最后一瞬,零完成了她3600度的旋转,面对路明非缓缓地蹲下行礼,她散开的舞裙收拢起来贴着腿,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重新收拢为花蕾。
时间上不差分毫,倒像是路明非示意零停止了旋转,其实他自己觉得是自己没来由地抽了一下,就把女孩的手握住了。
零还没有起身,这是标准的宫廷舞的结束动作,此刻路明非应该还礼了。
路明非忽然傻了,他从皇帝般的良好感觉中回到了现实世界,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学过什么宫廷舞,当然也不会行礼,刚才那些男生在舞曲结束时向女孩行礼,可惜他完全没有注意,目光都集中在零的身上。
该死?
是该吻手么?
还是弯个腰就算了?
要不然左手按胸?
看起来倒像是个阿拉伯人。
路明非脑门直冒冷汗,多棒的一支舞蹈,不会在最后的小细节上被他搞砸了吧?
“爱卿免礼平身……”
路明非太过在乎这个女孩,于是在紧张中说出了这句他自己听了都崩溃的烂话。
“我怎么是这么样一个人啊?”
他心里说着,四下张望,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们都在用力鼓掌,掌声掩盖了他那句烂话。
零忽然笑了,如梨花如春风,可惜只有一瞬,也只有路明非一个人看到那抹绝色。
她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路明非,转身走到舞池边,仍旧换回那双黑色的皮鞋,把银色的高跟鞋放回鞋套里,再放回黑色的提箱中,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从前门出去了。
她来的时候刀锋般锐利,离开的时候平淡至极。
“这一届的新生真有意思。”路明非听见凯莎低声说。
凯莎端着一杯加冰的白兰地,看着零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现在请学生会主席凯莎为我们致辞。”一名部长在二楼平台上敲了敲麦克风。
议论零的声音低落下去,无论俄罗斯新生多么耀眼,毕竟凯莎才是学院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
凯莎把酒杯递给侍者,沿着旋梯登上二楼,站在麦克风前,扫视下面的所有人,像是皇帝检阅军队。
“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院的时候非常失望,”凯莎顿了顿,“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了!”
“真正的精英,永远不会是大多数!”
开场真是冷得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路明非想这家伙如果统治地球大概会跟希特勒一样,变成一个法西斯。
而她首先要干掉的,就是路明非这种废柴。
可是接下来凯莎淡淡地笑了,“感谢诸位的到来。很高兴见到最精英的一群人在这里聚集。我们加图索家的客人,”凯莎竖起一根手指,“也只能是精英!”
静了片刻,有人大力鼓起掌来,跟着所有人都鼓掌,每个人眼里都闪着激动的光。这是一件殊荣,被凯莎看作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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